2015年2月9日 星期一

那年迷濛的早春——抹香鯨(四)

現在想起小R,我頓時還是會想笑一下。或者是我們的旅行的過程,也或者是我,也或者只是他那厚實的背。我們相處時,長搭一句沒一句的,大多數的時間是靜謐的氣氛。但吵起架來,先是一陣的吵雜,一句句越來越大聲的話,緊接著的是一片靜默,此時空氣中繞著一分詭譎而尷尬的氣氛。


兩個人相處難免有些摩擦,我相信還是得靠時間來復合;但我們最終仍敵不過自己的脾氣。我們吵了數百次吧,我不太記得所有,但都是些芝麻小事,像是停太短、把魚弄掉了,有次比較扯的是把我毛用濕。


但最後的那一次,我還記得每一句每一字,我在遠方大喊著。


那時候已經到了名為Zhutiana的地方,就是他唯一記得名字的海岸。不同於一般的海岸,那邊是一片的翠綠、青綠、草綠,沿著山脈蔓延至空中,和雲接在一起,我多想從上端沿著斜坡滑到海裡去。小R說他必須迴游回北極了,這是他生物的天性。我答應他,每年這個時刻,春夏交接之際,綠葉開始茂盛、開始下起雷雨的日子,約在這名為Zhutiana的海岸。


而你也知道北極熊天生腦袋就不怎麼靈光,在山上翻滾了個幾年,就忘了那約定的時節。當我想起時已是三年後的事了,那年我卻天真的以為,旅行可以繼續這樣下去,繼續靠在他的背上,穩穩的看著海上的波波粼光。


那年,在遠方,我就看到他眼邊明顯的傷疤,但卻更白、更滄桑了一些。我在山邊大喊著,他卻裝著沒聽著,自顧的沿著黑潮遊過。看他似乎沒減速的樣子,我奮力往前奔去邊吼著,直到岸邊他才稍稍減速。

「小R!我剛剛一直叫你,你怎麼都不停。」

『我覺得那不是你。第四年了我原本就沒帶著甚麼期望你在。』他只用了眼角餘光瞥了我一眼便一甩頭過去了,作勢要游向海中。

「欸等一下嘛。你生氣了嗎?」

『你覺得呢?』脾氣總是溫和的小R,眼神開始恍惚不定,時時躲避跟我四目交接,果然是他在生氣會顯現的樣貌。

「抱歉啦,我玩到過了頭忘了我們約的時間。」當時我還以為,跟三年前一樣裝笨,甚麼都可以好圓場,然後來個大和解大擁抱的。

『再笨也沒見過你這麼蠢的,甚麼熊的還是最令人厭的。』他的眼神開始透露出鄙視而厭惡的神情,轉啊轉到連我都開始怕他把我拉下水,那樣子簡直是在跟公熊相鬥時才有的。但我卻還不知道嚴重性,應事跟他槓了起來。

「我也不過是晚了三年,我也會有自己的生活不是嗎?」我到現在還是覺得我笨覺得我蠢,在這時機撂下這句話,應是跟他硬碰硬,整個可已列入我十大後悔清單中了。年少輕狂的我,卻還是怒吼著,卻不知道面前的他,此時已經離我多遙遠了。小R是不會記仇的,就算怎樣他都不會翻上舊帳,就事論事。


我那時生氣的語無倫次,該搬的話都說了,而他卻頭也不回的開始往北方迴游去。現在想起來,那背影看起來有點落魄跟滄桑,原本我最喜歡他身上的藍,眼中逐漸轉成黑,漸漸地旋至海中的一點,消失在海平線上。


我不知道,那背影是孤寂,還是失落,總之就是極為深邃的藍,讓人會陷進最後迷失的黑與藍。


他走了之後我坐了一個星期。原本笨得可以的憤恨,逐漸平靜,最後轉成眼淚。這是我第一次覺得離別沒有下一次了,而且是拉得跟天際線一樣的無望且失落,想起了在北極時,那白晃晃的雪地,杳無人煙僅有冷風細碎的聲音,荒涼而無邊。甚麼時候我們變得安靜,變得冷漠,最後越離越遠,甚至隔了一道海峽、一片汪洋。


我們相遇是多麼的奇妙,別離又是多麼的離奇。


接下來的每年只要開始下起雷陣雨,我就開始往那邊走。有那麼一兩次遇到他,就像是老朋友聊個一兩句,他又繼續他的路程;但大多的時間,遇到的都是其他藍得不怎麼均勻的抹香鯨,沒有眼上那道疤痕,沒有深隧到令人摔落得藍,也沒有他勻稱的鯨魚油味。


「我們不該認識,因為你在海裡而我在陸上。」我只曾記得我說過這樣的話。


但問我還想不想在認識一次抹香鯨,我還是會,而且同一隻。